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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超臣 头图｜视觉中国
对中国老百姓来说，房事无小事。
6月30日，由景德镇恒大珑庭全体业主对当地有关部门、贷款银行机构发起的强制停贷告知书引发了全国各地的业主跟进，在过去几天，每天以40～50个楼盘的速度递增。截至7月14日，全国已有超过200个楼盘的业主联名集体停贷，涉及地区包括河南、河北、湖北、湖南、江西、广西、山西、辽宁、安徽、福建、江苏、云南等十几个省份，覆盖50多个城市。
从楼盘分布上来说，以河南、湖北、湖南三省最多，其中河南几乎占了三分之一，河南又以郑州为重灾区。而烂尾楼盘涉及的开发商又以恒大等已经爆雷或债务违约的房企为主。
这次烂尾楼业主的集体抱团，给前段时间房地产“触底”“温和复苏”的论断蒙上了一层阴影。
停贷告知书的内容这两天已经被广泛报道了。业主们搬出来了央行2003年出台的“121号文件”，该明确表示“只能对购买主体结构已封顶住房的个人发放个人住房贷款”，“企业将贷款挪作他用的，经办银行应限期追回挪用资金”。
近年来，我国各地陆续出台政策，强化对预售资金的行政性监管，以确保预售资金用于房地产项目建设，保障工程款按期支付，但在执行过程中大打折扣。
以郑州新郑市浩创梧桐茗筑业主的强制停贷告知书为例，业主控诉银行：1）作为贷款银行，违规在房屋主体结构未封顶的情况下发放按揭贷款；2）将按揭贷款资金违规划入非监管账户；3）作为预收款资金监管银行，未积极履行资金监管义务，导致预售资金支出不明。
长沙市新力铂园业主在强制停贷告知书中表示，从去年8月至今年7月已经现场维权十余次无果，贷款银行处处阻碍复工（拒绝放贷），已导致交房日期过了8个月。“我们要租房，还房贷，养娃，赡养父母，加上长沙疫情反复，大批业主失业在家，生活无比艰难，已无法承受每个月的按揭月供”。针对停贷带来的个人征信问题，业主们声称“饭都吃不上了（谁）还在乎征信”。
西安世贸璀璨倾城二期2700多户业主在停贷告知书中写道：“开发商一日不交房，业主一日不还贷。”
通过各地的业主通知书，他们的核心诉求很简单——
1）要求开发商们限期（真正）全面复工，给业主们看到希望； 2）否则将持续强制停贷至房屋交房办妥房产证之日； 3）因停贷造成的损失应由违规放贷的银行、监管不力的相关部门以及开发商等利益相关方承担……
重庆阳光城未来悦二期全体业主甚至放狠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虎嗅作者、智本社社长清和对虎嗅表示，房子对中国家庭来说太重要了，可能耗费了两代人的积蓄，还背负着巨额房贷，一旦买了烂尾楼，确实很惨。
“理性上来说，如果是正常交易，这种不幸也只能业主自己承担，属于市场风险。但是，如果不是正常交易，比如银行存在违规放贷的情况，业主可以提出银行分摊风险的主张，包括解除合同和停贷。但是，从法院判案的经验来看，法院很难支持业主这个主张。”清和说。
据微信公众号“能力圈”称，在一个投资聊天群里，一位开发商城市总和一位财务总分别讲了一下他们看法：
城市总说，导致住宅烂尾“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有些城市之前是不监管或没有具体细则的；第二个是有些城市是开发商硬不执行监管或者申请提前支取了监管资金。最落后的地方，预售证不领就收现金了，比如某地集团在长沙之类的很多地方。”
财务总表示城市总说得很对。“预售资金监管各地政策不一样，比如武汉，是按照工程进度来确定监管释放比例，正常逻辑下，如果销售资金全部进了监管，理论上是能保障交付的。但是实际问题有很多。比如，贷款银行见草签合同就放款了，那这部分钱可能就没进监管账户，一般是开发商准备给客户备案的时候再补进去，那这个钱就有被挪用的风险。再比如，正常情况下拿预售证的时候是要把预售房源的上面的抵押融资全部还清再进行抵押，才能拿预售证，但是之前没有爆发风险之前，拿预售证的时候让贷款银行出同意预售函，不还款解压也能拿预售证，这样就变成了一边没还贷款，一边又拿了预售证收了预售的钱。这个是源头。监管过程中也是有漏洞的，在施工工程中，监管资金是可以拿来定向付工程款和税金等必要支出的，需要提供合同结算发票等资料，但是这类资料未必都是真的，查验不严格，可能存在虚假提供资料套取监管资金的问题。即使不是虚假提供，大开发商往往都要关联施工企业，也可通过关联施工企业，套取部分监管资金。”
在腾讯新闻旗下“棱镜”题为《停贷潮中的业主：交了80万，还没盖到我这层》的报道中，一位奥园项目业主说：“我们并不是跟风，也清楚停贷意味着什么，现在只能放手一搏。”
在上述报道中，化名周云的业主在2021年5月跑到郑州花了220多万买了奥园一套120平的房子，首付交了80多万，结果奥园爆雷了。“旅游生意一落千丈，每个月还要还9000多的月供，真是撑不住。”周云表示，停贷可能意味着上银行征信，房子被法拍，“现在房子还没盖到我那一层，最后即使被起诉保全资产，拿什么去拍卖？”
能够看出，勤劳勇敢的业主们都不是为了赖账不还贷，他们的诉求很朴素，就是推动买的楼盘尽快复工，早日住进去。
“我觉得解决办法只能是尽量盖完交付，能盖一个项目是一个，只能是个止损问题，没办法彻底解决。”一位要求匿名的房企员工对虎嗅说，就像1990年代的那波烂尾潮，直到后面一二十年也没法完全解决。
什么都能评两句的《环球时报》原总编辑胡锡进对此评论道：“个体业主是最弱势的群体，也是最无辜的，公共力量应当对他们给与保护”，“业主集体停止还贷，方式虽看上去极端，但他们冒征信污点风险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胡锡进呼吁各地政府不要用普通维稳的思维对待这件事情，“这些烂尾楼盘业主的呼声应该被听到，各地政府有必要采取措施促使烂尾楼盘重新活起来，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随着舆论的持续发酵、宣布停贷的楼盘越来越多、波及面越来越广，导致7月14日沪指全天弱势震荡，银行、保险、房地产等权重板块走低，A股的银行板块全线飘绿，从中午开始，各大银行纷纷发布公告表态：
中国农业银行在公告中称，针对近期个别房地产企业风险暴露、住房开发项目延期交付情况，农业银行高度重视，迅速行动，已在总行层面建立统筹协调机制，在全系统组织开展住房项目“保交楼”情况排查……下一步，将始终坚持“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定位，严格落实金融监管要求，积极配合地方政府做好“保交楼、保民生、保稳定”金融服务，维护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维护住房消费者合法权益。
中国建设银行称，当前部分地区停工缓建和未按时交付楼盘情况，涉及本行规模较小，总体风险可控。本行将密切关注合作企业和楼盘情况，积极配合地方政府做好客户服务工作，与客户做好沟通，促进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
兴业银行称，近日对网传“停贷事件”消息中涉及的楼盘迅速开展了排查。经排查……得益于前期本公司对按揭贷款的差异化准入和管理要求，本公司已介入的且存在烂尾风险的按揭贷款总体规模较小，不会对本公司经营构成重大影响。
民生银行称，截至去年年底，民生银行个人按揭贷款余额5900多亿，将严密关注市场动态并积极应对。
……
14日下午，有报道称，住建部和金融监管部门周二和周三已与部分中资银行开会，讨论部分房地产项目停工情况及银行按揭贷款断供风险，以防止更多购房者可能采取类似停止还贷的行为。
显然，这次范围甚广的烂尾楼业主停贷已经引起了高层的注意。
据广发地产测算，潜在受影响银行资产约2万亿：停工5亿平米，按照1万/平米资产价格测算，对应资产价值5万亿，若都是已售项目，中国居民购房平均首付比例为60%，则对应2万亿按揭贷款。若5亿平米都是在开发项目，评估余额约为1.8万亿左右。按揭贷款与开发贷款无法同时存在，因此影响在2万亿左右。
另据一份流传出来的疑似光大银行交流纪要的截图显示，光大银行预测的资金缺口也在2万亿+，全国预计保交房600～800万套，其中恒大就占了140万套。
胡锡进说：“中国的老百姓总的来说是守规矩的，从银行借了钱都会努力偿还，贷款买房后想方设法逃避还贷的人几乎没有。然而房子是中国普通百姓家庭财产的最大头，毁了人们这份财产的安全，对相关家庭的打击是根本性的。这个时候用征信污点等做杠杆压购房者继续单方面承受损失，不会起作用，在道义上也说不过去。所以各地还是要真正解决问题，推动烂尾楼活起来，最终让各方都完整履行自己的义务，使市场秩序得到保护。”
当下，整个房地产市场如今已经进入了螺旋下降阶段，历史上从未出现如此多的业主断供行为。清和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把房地产政策的高压线卸下来，让市场去恢复楼市，“地方政府尽管急切，但无力扭转，关键还是监管要解除或降低流动性限制。”
易居研究院智库中心研究总监严跃进认为，此类事件敲响了警钟，再次说明房地产的问题容易演变为社会问题。他建议：
1）各级政府要积极盘摸所在城市项目开工情况，对于烂尾和表演式复工情况严查，以盘摸相关项目牵涉的购房者房贷情况；
2）要从维护购房者权益的角度出发，从稳定社会大局的角度入手，重视此类问题，防范问题发酵和民怨增加；
3）要积极处理好房贷断供一事，重视房屋烂尾和房贷断供的因果关系，积极梳理出贷款缓缴或其他变通的方式；
4）要进一步促进房地产交易市场的活跃，若是房屋交易市场疲软，各类救市做法也很容易消耗资金和精力，各地要进一步解除购房方面的限制措施，促进房地产市场的健康发展；
5）要关注近期房企不能开工的原因和现象，继续提供帮助，尤其是关好预售资金监管口子，确保资金用于工程建设。
地方政府已经在行动起来了。西安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公众号“西安住建”发布《关于防范商品房延期交房增量问题的工作措施》，共六大措施，其中第四条就是强化商品房预售资金监管。
截图来源：西安住建
严跃进对此评论称，这是近期停工断贷事件后首个官方的政策回应，6条政策内容释放了非常强的信号意义。“从此次西安的政策内容看，对于预售资金监管的表述内容最多，所以其实是此次政策的核心点。此次政策提及了资金全额入账、严格拨付标准、强化技术支撑、加强财务核对、夯实银行责任。这其实也是一个比较新的和全面的预售资金监管政策内容。其中，资金全额入账、严格拨付标准、夯实银行责任是此次购房者提出的要求，所以此次也是写入文件。而强化技术支撑、加强财务核对是创新内容，说明管理层当前对于此类预售资金监管方面提出了新的创新要求，有助于更好落实资金监管的工作。”
或许接下来几天，各地将纷纷出台类似的文件。
从长远来看，多位业内人士呼吁取消商品房预售制，比如“网红”任泽平，他在微博写道：
是该取消商品房预售制了，用你的钱，建你的房子，还烂尾了，这是对购房者的不公平。以后谁有钱谁建房，没钱没实力的别建了，不能把包袱甩给老百姓和社会。98年房改时，全国缺房子，开发商缺钱，预售制是权宜之计，现在全国套户比超过1，从大开发进入存量时代，对购房民众不公平的预售制已经过时了，该取消了，改为现房销售。以后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天经地义。当然二次房改是个技术活，兼顾化解停贷、复工保交楼、重组房企债务、恢复市场信心以及长效机制，长效机制四大关键是推动城市群战略、人地挂钩、金融中性稳定和房地产税。如果按照经济规律办事，中国一定能实现房地产软着陆和长期平稳健康发展，跨过这道关，解好这道世界难题。
也有人建议调整针对房地产开发商的融资“三道红线”政策。据界面新闻报道，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周二在北大国发院朗润·格政第159期研讨会上表示，要正确认识房地产信贷，在上半年新冠疫情超预期发展以及房地产行业持续低迷的情况下，建议调整房地产业“三条红线”政策。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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